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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回溯 窃贼

    觉醒的向导和哨兵大多会在成年前发觉自己的身份,因此接触到比别人更多的选择,是继续往日的生活,还是接受一些不同的世界。

    米拉刚和白雪旅行回来,拉着那个不久前被自己在表面摔了一条裂痕的行李箱入了学。

    入学的第一个月是适应期,几乎每天都安排了不一样的室外活动,制作健康的烤面包、在岩石上烤苹果、生火做土豆泥、用树叶搭小房子……参加这种动手不动脑的活动让米拉感觉自己是在参加小孩子们的露营探险。这样的活动大多都在户外,学校旁是一片湿地,广阔的田地中间偶尔有几排密集的高树,她的身边总有不少初生的精神体,它们有时蹭过自己的裤脚,有时飞快流窜于森林间,一些对于这个世界更加好奇的精神体甚至会追逐着生火后冒出的烟,然后冒失地撞在她的背后。

    身后被轻轻一撞,米拉转身正巧接住那只晕了头的鸟,它披着一身灰蓝色的羽毛,嘴长着长而尖的喙,在米拉面前安静了一秒就急忙挣扎着要再飞走。

    这是一只初生的精神体,即使体型已经如同成年的动物,却还不会熟练地飞行,它摆脱了米拉的束缚歪歪扭扭地又去追赶飘走的烟。再回头,刚才的位置上站了一个女孩,她指着米拉手心里那只淘气的鸟,好奇提问:“它害怕你,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米拉的精神体是一只安静的豹猫,四肢修长,全身的毛色偏银灰,布满了深色的斑点,它矜持地站在米拉腿边,见两人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便抬头看向刚才那只鸟的主人。

    精神体有一双大而尖的耳朵,耳后带着白色斑点,看起来无比可爱,盈川见它就像看见了毛茸茸的猫,她想蹲下身伸手和它亲近,可它的体型高大,那双大而圆的褐色眼睛死死盯着盈川的手。两条明显的白色纵条从眼角延伸到额头,它面无表情地移动眼球捕捉那只移动的手,明亮的瞳孔透着反射在眼球上的光,盈川讪讪地握紧手指收回手,即使发现精神体身后还有一条又粗又长的尾巴也不敢再随便打趣。

    盈川的直觉很准,她的鸟确实怕米拉,即使那只豹猫从不对它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偶尔两人坐在草地上聊天,米拉伸手逗弄那只鸟,豹猫通常自顾自地卧在一边注视着路边来往的人,并不关注这只尖嘴的鸟。

    学校的大部分课程总是循环着,每个人选了课就能按着课表自己安排,有时前一天的课没去,也许两天后就有同样的课可以补上,只有完成了这样普通又不需要练习的基础课才能继续后来更专业的训练。身边的所有人都能是同学,米拉和盈川的课排得不一样,自然也认识了一些不同的人。

    初秋的午后天气开始变凉,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温暖,没了阳光倒是背后觉得凉飕飕的。米拉提起放在脚边的挎包,迈腿从台阶上走下来,径直走到教学楼进出口对面的长椅边。面前是来来往往的人,米拉放下手上的东西,专心地盯着门口等盈川走出来。这里虽然没有整日待在一起上课的同学,但多见几次之后,米拉也能认出好几个:先是一个上次在图书馆里见过的人走过,然后是上周一起听精神体基础理论课,坐在她旁边的同学,还有最开始大家一起捡树叶时聊过几句的同龄人……

    一个红色脑袋出现在教学楼背后的大台阶上,他的发色显眼,人高挺拔,米拉一下就捕捉到了那抹颜色。红发的男人从二楼的侧门走出来,经过开阔的大平台,走向隔壁楼。有几个人结伴要从路过大平台的台阶上下来,他站在原地等了几秒,待人从面前经过后才继续前进,米拉见他留着半长的头发,低头时发丝遮住了侧脸。

    “你在看什么!”盈川猛地跳到身前,她比米拉矮一点,此刻见她在走神,便在米拉视线前方挥手叫她回神。

    盈川的声音把她从刚才的遐想中唤醒,“唔。”米拉赶紧往后仰了一下头,怕她打到自己的鼻子,她含糊地没回答那个问题,倒是顺势挽起盈川的手,嘴边弯起一个笑容,“咱们看电影去。”

    学校里有一个小电影院,画面音效和外面的相比有些调整,不过她们两人都不敏感,去哪里都差不多,而且和其它地方一样,学校附近总是挨着商业街。米拉和盈川出去吃了饭,看了电影,最后还在开抓娃娃机的店里狂野消费了一把,痛失二十块。

    费利这几天总觉得有些奇怪,有时恍惚间就感觉有东西在盯着他,过了小半个月后他才发现是因为有人在他附近,犹如猛兽狩猎前的压制感,身体比他的意识更先察觉到了这一点,在提醒他。平常在学校里擦肩而过的人不少,他观察了几天还是无法确认哪个人究竟是谁,但只要起了疑心,他必然第一个怀疑奥顿莱尔。

    “你在耍我吗?”

    “什么?”靠在床头的奥顿莱尔抬头,他的声音表达着自己心中的迷茫。

    费利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抛进那张自己的小床里,他伸手将床头的枕头拉到自己脑后枕着,用嘲弄的语气调侃道:“你最近是不是在盯着我?”

    这是在讨论什么?奥顿莱尔放下手里的东西,疑惑地回道:“你在说什么?”

    奥顿莱尔是和他一同长大的,他们同样喜欢恶作剧,小的时候更爱仗着两人长着一样的脸经常去捉弄别的同龄人,甚至是大人,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奥顿莱尔就不再和他一起开这样无聊的玩笑了,也许是从他觉醒,拥有了自己的精神体之后。

    费利将手枕在自己脑后,他翘着头看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企图从他脸上的伪装中寻找证据。

    “好吧……”

    果然他承认了。

    “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我从不做坏事。”费利开始说,并感觉了一下此刻是否还有之前那样被人盯着的感觉。

    对面人拱了拱眉毛,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从不?”

    “从前的不算。”费利躺在熟悉的房间里,只觉得舒适和安全,丝毫感受不到之前在外面那种像电流滑过脊背的战栗知觉。

    不是奥顿莱尔。但如果不是他,又是谁呢?费利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既然不是你,难道是最近学校里出现了一个很厉害的人?”

    联想到他们两人的精神体,费利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隐藏的答案,也许是一个觉醒后带着猎豹来学校的狠人,下次他多去凑凑热闹一定能把人认出来。

    奥顿莱尔对他一副“接下来除了有课,就打算在学校里到处晃悠”的样子不置一词,偏偏费利还真的开始研究学校的地图,拧着手里的图纸看起来若有所思,他已经快要修完所有的基础课了,只等着新年之后开始新的课程。但奥顿莱尔不同,他选的课比费利更多,空闲的时间比他少,有时穿行在学校里的只有他一人。

    天气越来越冷,下了几场雨更是到了大清早能看见嘴边呼气的程度,奥顿莱尔赶了一个早课准备回去休息,这样下周每一天的上午就能空出来了。反正再过两个月就是新年,趁着这个机会可以给后面多攒几天假,聪明人是这样想的,不意外和他一样打算的聪明人还真不少,课上几乎坐满了,趴着就睡的也不占少数,结束后外面的走廊上更是来来往往。

    奥顿莱尔随着人流走向大台阶,连接在两座楼中间的台阶是表面粗糙的厚石砖,浅灰色的,这样的台阶不仅在雨天不易滑脚,还能很轻易就将红发的他衬托得格外明显。他低着头走路,然后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从尾椎一路攀升到了肩膀,这次的感觉尤为强烈,奥顿莱尔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警惕地拽紧肩上的包带,他站稳了脚,抬眼往下看,想要寻找那个在他附近的来源。

    但他根本不用找,那个来源就站在台阶最下方的平地上,她行色匆匆似在专心地赶路,只是这一瞬间骤然停了脚看向他。

    她的鼻头和脸颊在寒风里被吹得有些红,此刻正好转头往台阶上打量,混在其他继续行走的人群里显得突兀。

    两人都站在了原地,只剩下身边仍在移动的人流,直到有一刻,在她身旁的人正巧都离开了,露出了跟在她腿边也抬头锁定他的精神体。

    奥顿莱尔这一瞬间都来不及思考些什么,只是费利的话突然出现在他记忆里,像平静的水面突然浮上来一片树叶。

    “说不定那是一个觉醒后带着猎豹来学校的狠人”。

    费利还真的猜对了。

    米拉赶到教室,盈川已经在后排帮她占了一个座位,她一屁股坐下,将身上的挎包取下来,两只手像海獭一样搓了搓自己有点冰凉的脸颊,越搓越觉得自己像,米拉又有点乐了,“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了个人。”她说。

    盈川点了一下头,接上话:“你要是遇见的全都不是人了再告诉我。”

    “是一个红头发,”米拉回忆着,“在台阶那里。”

    “你是说紫陌?”

    上次那个和自己一起出门玩的姜红色长发女生?米拉一听,立刻将讨论方向转了一圈,“我说的是男的。”

    学校里红发的人不多,盈川又想起另一个人,正巧刚才和她在同一节课上,还有之前的好几次他都在,她将手在自己耳边比划了一下,“那个长得很高,头发到这里的那个男生?”

    “对,对,”米拉满意地点头,等着盈川告诉她名字,“我说的就是他。”

    “哦…”盈川将自己的嘴唇噘成一个小圆,拉长了声音装作思索,米拉抓住她的手臂,拼命晃她,“要是没想起来,我们可以先去上次的抓娃娃机店里放松一下。”

    之前盈川在抓娃娃机的店里看中了一只老虎的毛绒小腕包,两个人一人花了二十块,一共换了二十个银币都没抓上来。也许是今天米拉“十币必胜”的信念足够强大,在投下第三个银币后,那只橙黄的小老虎便作为得到奥顿莱尔名字的谢礼交到了盈川手上。当然,这一次开头的光辉荣耀太灿烂,后续一路败北,什么也没捞到的情形不提也罢。

    自从知道了奥顿莱尔的名字和长相,米拉平时遇见他的次数愈发频繁。

    这是一个外表令人愉悦的男人,米拉站在自己的角度点评他,他的长相和身材很容易分散她的注意力,既然自己拥有完美的视力,总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他,可想而知想要把她的眼睛从他身上撕下来已经花了她不少的力气。

    奥顿莱尔也注意到了她,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每次他的身体都会在眼睛见到她之前就发出提醒,“她就在附近。”他可以想象,费利一定也发现了这个让自己战栗的对象,这样类似精神力的天然压制是无法改变的,更何况,她打量这边大致方向的眼神越来越明显,费利还和她不经意间对视过几次。

    校园里时常都有人带着自己的精神体出现,只是没有人会像她那样吸引费利的目光。费利偏偏打量她,看见她深褐色的头发在风的吹拂下落在身旁人的肩上,腿边一直跟着那只安静的猛兽,有时正巧碰上她在和别人讲话,她张嘴哈哈笑的时候,还会弯下膝盖身体向后仰,等笑完了再伸手比划些什么。

    到底为什么费利关心所有这些细节,是一个他没有答案的问题。

    今晚就是新年舞会,在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晚上,地点在学校临近湿地的旧体育馆里。旧体育馆平日都是锁起来的,只有临近舞会需要装扮时才打开了门,米拉这还是第一次进来,她抬头往上瞧,穹顶上都是斑驳的木头痕迹,光秃秃的墙被一层亮闪闪的幕布遮起来了,最靠近里头的空地上临时搭起了一个小舞台。

    她们到的时候,舞会的音乐已经开始了,体育馆里灯光有些暗,只有场地最中间搭起的一圈倒饮料的吧台最明亮,米拉堂而皇之地走近了这场迎接新年的舞会。

    红发的紫陌看见她和盈川走进来,冲她们招手:“这里!这里!”

    不知道今天紫陌在自己头发上抹了什么,她漂亮的长发在幽暗的场边发出蓝色荧光,等人走到明亮的灯光下又看不见了,米拉好奇又惊讶地摸了摸她的发尾,听到紫陌介绍这是她买的荧光粉。荧光粉很好,只是她摸了摸自己脸颊边的落发,抱怨道:“这东西只用一点点就好,就是之后不好洗。”

    米拉很赞同地点头同意,她就碰了紫陌一下,现在指头上沾了细腻的粉末,再把手往黑暗的角落里一凑,果然亮着光。

    她们几个人挤在一边聊天,米拉嫌弃她之前拿的那杯饮料味道奇怪,她重新挤回去换了一瓶普通的水。今天这里有好多人,有些她见过,有些没见过,米拉回去前还四周张望了一圈,没看到红发男人。等回去坐下了,她将瓶子往膝盖上一放,清了清嗓子开始分享她的感想,“我刚贼眉鼠眼地打探了一下,居然没见到我喜欢的那个奥顿莱尔。”

    嗯,那个如同紫陌翻版又和她发色登对的红头发男人,坐在米拉对面的红头发女人点了点头,等咽下嘴边那口饮料后,对她说:“走,我们跳舞去。今天肯定能看到一个长得更好的。”

    费利和奥顿莱尔来得更晚,他们进去时里面已经换了舞台上的乐队,变成了现场放音乐。之前的同学在门边认出了他们俩,只是走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离场了,舞会的音乐越来越大声,受不了的就先离开了,但无比幸运的是米拉还没走。

    费利老早就看见了米拉,她穿着一条灰色的连衣裙正和身边的朋友有说有笑,那条裙子的领口是平的,肩上却是两条宽宽的吊带模样,露出了大片胸前和肩膀。

    “她在那儿。”

    他看得眼睛都快酸了,转头看了一眼奥顿莱尔,发现他也盯着那里。

    这里越来越热,米拉的额头上淌下汗,她直接用手掌抹掉,动作有些鲁莽,差点一下将脸上的东西全擦掉,还是手抹了汗之后才惊觉自己鼻梁上还贴着闪闪发亮的贴纸,之前觉得有些痒,现在长久地贴着反倒习惯了。舞会的体育馆里只有沿着场边有一排沙发,中间是饮料台,最前面是搭的表演舞台,其余剩下的空地都站着人,她仰着头又看了一圈,终于在闪烁的灯光下看到了那个正面对着她的奥顿莱尔。

    他站在沙发前的空地上,穿着一件分不清是蓝色还是黑色的衬衫,正侧头和站在他面前的人讲话,那个人背对着米拉,正好挡住了她的视野,只有他脑袋偏向右边时才会露出对面奥顿莱尔的全脸。他的脸型没有那么尖,平时落下来的头发倒是整齐得梳了起来,将他的高鼻梁完全露出来了。

    就是现在了。米拉盯着他,伸手摇了摇盈川。

    耳边的音乐敲得胸口肋骨也跟着跳动,费利才分神几秒就发现了那双隔着群魔乱舞注视着他的眼睛。

    她也和自己一样在和别人说话,可无论她怎么做都不曾移开她的视线,费利也不能,他能感受到自己激动又对未知感到恐惧的精神体带给他的战栗,面前正讨论着的话变得不再重要,那个人在他的注视下走了过来。

    费利向右偏头断开了面前逐渐单向交流的对话,他错开身体也往前走了几步。

    挤过几个跳舞的人,两人从未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站着,费利盯着她脸上那几个闪耀的钻石在舞会的灯光下无比美丽,这些都比不上她闪亮的眼睛。

    她弯起嘴角俏皮地笑了笑,右手伸到费利眼前,等待着与他握手。

    “你好,奥顿莱尔。”她说。

    不。

    喜悦而战栗的感觉中断。

    什么?

    奥顿莱尔?不,他不是。

    他应该怎么说?

    “我是奥顿莱尔。”

    还是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虽然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但我知道你想认识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奥顿莱尔就在他背后的沙发边坐着,他转身就能为米拉指到正确的人。

    这就是他的结局。

    费利的决定在转瞬间就做好了,他嘴边抿出一点微笑,垂下的睫毛在鼻梁上留下一道侧影。

    他伸出手与米拉相握,“你好,我是奥顿莱尔。”